肯尼斯·波拉克：被以色列打击后，伊朗最危险的反击手段是什么？

　　昨夜，以色列政府毅然决定，动用武力终结伊朗数十年来对拥核能力的追求。考虑到以色列国防军的非凡实力，此次行动可能已对伊朗的核计划造成了重创。然而，真正的难题才刚刚开始。

　　伊朗直接反击的选项有限。真正的危险在于，以色列此举可能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德黑兰最糟糕，也最有可能的反制措施，恰恰是决定撕毁其核不扩散承诺，并全力冲向核武器。从长远来看，遏制伊朗的这一决心，对以色列和美国而言将是真正的挑战。如果美以双方最终失败，那么以色列的这场豪赌，最终可能非但无法阻止，反而会催生一个拥核的伊朗。

据新华社报道，当地时间13日凌晨，以军对伊朗实施先发制人袭击。伊朗首都德黑兰等多地传出巨大爆炸声。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13日发表声明说，以军对伊朗的打击将“持续多日”。以军行动目标是“打击伊朗核设施、弹道导弹工厂和军事能力”。有报道称，伊朗纳坦兹核设施发生爆炸，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总司令侯赛因·萨拉米等人遭暗杀，多名伊朗核科学家身亡。

　　德黑兰的困境与反击选项

　　以色列与伊朗之间这场最新的冲突才刚刚揭开序幕，其持续时间与以色列造成的损失程度尚无法预测。但就目前而言，伊朗在反击、遏制乃至报复以色列行动方面，面临着几大现实制约。

　　伊朗面临的首要制约是地理距离，其次是以色列强大的防御体系。基于这两点，德黑兰几乎无法动用其空军力量对以色列构成威胁。同样，由于相隔约700英里，并有伊拉克、叙利亚和约旦等国阻隔，伊朗也无法对以色列发动地面攻击——这无异于让其实力本就逊色的军队去挑战强大的以色列国防军，是自杀之举。因此，如果伊朗要进行直接的军事报复，几乎肯定要依赖其导弹和无人机部队，而这些部队在对抗以色列防御体系时，其能力已被证明相当有限。

　　伊朗领导层或许已经吸取了去年4月和10月两次报复行动惨淡收场的教训，他们明白再次发动此类攻击只会更显其软弱。然而，过往的交锋也表明，伊朗将被迫作出回应，哪怕只是为了挽回颜面，并试图让耶路撒冷为其袭击付出代价。过去数月，伊朗一直在努力提升其导弹和无人机性能，据称还得到了俄罗斯的帮助，这或许让他们相信自己能比以往做得更好。因此，动用导弹和无人机进行报复的可能性极高，只是形式尚不确定：可能是一次大规模齐射，也可能是多次小规模齐射，或是持续、交错的攻击。与此同时，以色列的战机和无人机可能也正在搜寻并摧毁伊朗的发射装置，并打击已知的导弹储存地点，以图先发制人。

　　但无论具体形式如何，新一轮的导弹或无人机袭击似乎仍难以对以色列造成重大影响。以色列依然拥有强大的导弹防御系统，其民众得到了良好的防护，而伊朗的弹药有效载荷小，数量也相对有限。即便此次有更多导弹和无人机成功突破以色列的防线，它们造成的破坏或伤亡也可能相当有限，尤其与以色列可能对伊朗造成的打击相比，更是微不足道。

　　另一个选项是网络攻击。近年来，伊朗大力发展其网络能力，并发动了一些包括针对以色列在内的强力攻击。2023年夏天，伊朗一度成功切断了以色列部分医院的电力供应——直到以色列以牙还牙，瘫痪了更多伊朗的加油站。

　　这种你来我往的过招，反映出双方都心存忌惮。外界并不完全清楚伊朗掌握了何种网络武器，或是在以色列的基础设施中发现了哪些漏洞;但同样，伊朗领导层也不清楚以色列的网络武库有多强，或是在伊朗的基础设施中渗透到了何种地步。此外，以色列在网络战领域通常更胜一筹，而伊朗国内民众的不满情绪和动荡风险远高于以色列，这可能会让德黑兰在行动时更加投鼠忌器。

　　尽管伊朗常被视为恐怖主义的主要支持国，但在短期内对以色列发动恐怖袭击同样困难重重。以色列的反恐防线极为严密，而恐怖袭击，尤其是大规模的毁灭性袭击，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它们需要数月的策划、侦察、准备和渗透。除非伊朗早已在策划某项大型恐怖行动，否则很难在短时间内以此作为对以色列袭击的回应。

　　此外，还有一种可能是袭击海湾地区的石油设施，甚至尝试封锁霍尔木兹海峡——这是伊朗长期以来的威胁，也是外界持续的担忧。但这似乎也不太可能发生。首先，此举将对油价和全球经济产生毁灭性影响，从而波及所有国家。届时，此举将使伊朗在国际社会眼中，迅速从一个值得同情的受害者，沦为一个威胁全球的危险角色。其次，尽管特朗普政府在其第一任期内对保护海湾石油运输免受伊朗袭击方面做得不多，但封锁霍尔木兹海峡是对石油出口的根本性威胁，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甚至可能包括中国)几乎必然会动用武力重开航线。尽管美军可能需要数周的激烈战斗才能击败伊朗的军事力量并重开霍尔木兹海峡，但德黑兰似乎对最终结果不抱幻想。伊朗必然会担心，如此鲁莽地威胁世界经济，会让华盛顿下定决心，认为必须推翻伊朗现政权。随着曾在2020年1月下令击毙伊朗将军苏莱曼尼的特朗普可能重掌大权，这种担忧无疑会更加强烈。

　　打开拥核的魔盒：真正的长期威胁

　　伊朗最具威胁性的反制措施，其效力并非体现在未来几小时或几天内，而在于一种长期的、坚定的决心。德黑兰可能会退出作为2015年核协议(JCPOA)法律基础的1968年《不扩散核武器条约》(NPT)，并宣布研制核武器是阻止此类针对伊朗“无端”袭击的唯一途径，然后向以色列、美国及全世界发出挑战：谁能阻止我?

　　伊朗已拥有足以制造数枚核弹头的高浓缩铀。这些核材料被装在容器中，据信存放在三个不同地点，以色列能否在持续的空袭中将其全部摧毁，仍是未知数。伊朗还拥有大量被称为“黄饼”的铀原料，可用于浓缩至武器级。以色列(及美国政府)相信他们掌握了伊朗所有在运行的离心机级联的位置，但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则认为，伊朗还建造了更多离心机，其下落不明。即使这些离心机尚未并入运行中的级联，也可以相当轻松地整合进去，伊朗还可以建造更多。如果没有IAEA的核查人员在伊朗执行《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和核协议的规定，西方情报机构要找到伊朗新建的秘密核设施将难上加难。即便这些设施被发现，摧毁它们也可能极为困难，因为伊朗很可能会进一步加固这些设施，其坚固程度甚至会超过现有设施。

　　在讨论以色列阻止伊朗核计划的选项时，人们常会提及1981年以色列对伊拉克奥西拉克核反应堆的空袭。关于那次空袭，有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认为，它重创了巴格达的核计划，从而让世界免于面对一个拥有核武器的萨达姆·侯赛因。然而事实是，正如分析人士后来从1991年和2003年战争后缴获的伊拉克文件和科学家口中得知的，萨达姆的反应是反其道而行之，向其核计划投入了更多资源，使其在以色列袭击后变得比之前更加危险。如果不是海湾战争和随后的核查机制终结了他的核计划，萨达姆很可能在1992年至1995年间制造出伊拉克的第一枚核弹。

　　因此，对以色列、美国以及任何致力于防止中东核扩散的政府而言，真正的挑战在于找到方法，避免伊朗重蹈伊拉克在奥西拉克事件后的覆辙。可以说，如今的形势比当年更加危险，因为伊朗的核计划远比1981年的伊拉克先进，其科学家知识更渊博，核基础设施也更强大。

　　这就造成了一个“第二十二条军规”式的困局：阻止伊朗重建核计划的最佳途径，是积极寻求与德黑兰达成新的核协议;而愤怒的伊朗领导层恰恰在此时最不可能接受谈判。如果没有这样的新协议，以色列或许能在短期内(可能是一两年)成功迟滞伊朗的核计划，但从长远来看，那么此举最终只会确保一个拥核的伊朗在不远的将来成为现实。

　　作者简介：肯尼斯·M·波拉克 (Kenneth M. Pollack) 是一位美国著名的中东问题专家，长期专注于波斯湾地区军事与政治事务。他曾在美国中央情报局(CIA)担任波斯湾军事分析师，并在克林顿政府时期的国家安全委员会(NSC)担任波斯湾事务主任。目前，他在美国企业研究所(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 AEI)担任高级研究员。他著有多部关于中东政治和美国外交政策的重要著作，是华盛顿政策圈内极具影响力的中东问题权威之一。本文由“钝角网”译自《外交事务》网站。

　　昨夜，以色列政府毅然决定，动用武力终结伊朗数十年来对拥核能力的追求。考虑到以色列国防军的非凡实力，此次行动可能已对伊朗的核计划造成了重创。然而，真正的难题才刚刚开始。

　　伊朗直接反击的选项有限。真正的危险在于，以色列此举可能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德黑兰最糟糕，也最有可能的反制措施，恰恰是决定撕毁其核不扩散承诺，并全力冲向核武器。从长远来看，遏制伊朗的这一决心，对以色列和美国而言将是真正的挑战。如果美以双方最终失败，那么以色列的这场豪赌，最终可能非但无法阻止，反而会催生一个拥核的伊朗。

据新华社报道，当地时间13日凌晨，以军对伊朗实施先发制人袭击。伊朗首都德黑兰等多地传出巨大爆炸声。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13日发表声明说，以军对伊朗的打击将“持续多日”。以军行动目标是“打击伊朗核设施、弹道导弹工厂和军事能力”。有报道称，伊朗纳坦兹核设施发生爆炸，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总司令侯赛因·萨拉米等人遭暗杀，多名伊朗核科学家身亡。

　　德黑兰的困境与反击选项

　　以色列与伊朗之间这场最新的冲突才刚刚揭开序幕，其持续时间与以色列造成的损失程度尚无法预测。但就目前而言，伊朗在反击、遏制乃至报复以色列行动方面，面临着几大现实制约。

　　伊朗面临的首要制约是地理距离，其次是以色列强大的防御体系。基于这两点，德黑兰几乎无法动用其空军力量对以色列构成威胁。同样，由于相隔约700英里，并有伊拉克、叙利亚和约旦等国阻隔，伊朗也无法对以色列发动地面攻击——这无异于让其实力本就逊色的军队去挑战强大的以色列国防军，是自杀之举。因此，如果伊朗要进行直接的军事报复，几乎肯定要依赖其导弹和无人机部队，而这些部队在对抗以色列防御体系时，其能力已被证明相当有限。

　　伊朗领导层或许已经吸取了去年4月和10月两次报复行动惨淡收场的教训，他们明白再次发动此类攻击只会更显其软弱。然而，过往的交锋也表明，伊朗将被迫作出回应，哪怕只是为了挽回颜面，并试图让耶路撒冷为其袭击付出代价。过去数月，伊朗一直在努力提升其导弹和无人机性能，据称还得到了俄罗斯的帮助，这或许让他们相信自己能比以往做得更好。因此，动用导弹和无人机进行报复的可能性极高，只是形式尚不确定：可能是一次大规模齐射，也可能是多次小规模齐射，或是持续、交错的攻击。与此同时，以色列的战机和无人机可能也正在搜寻并摧毁伊朗的发射装置，并打击已知的导弹储存地点，以图先发制人。

　　但无论具体形式如何，新一轮的导弹或无人机袭击似乎仍难以对以色列造成重大影响。以色列依然拥有强大的导弹防御系统，其民众得到了良好的防护，而伊朗的弹药有效载荷小，数量也相对有限。即便此次有更多导弹和无人机成功突破以色列的防线，它们造成的破坏或伤亡也可能相当有限，尤其与以色列可能对伊朗造成的打击相比，更是微不足道。

　　另一个选项是网络攻击。近年来，伊朗大力发展其网络能力，并发动了一些包括针对以色列在内的强力攻击。2023年夏天，伊朗一度成功切断了以色列部分医院的电力供应——直到以色列以牙还牙，瘫痪了更多伊朗的加油站。

　　这种你来我往的过招，反映出双方都心存忌惮。外界并不完全清楚伊朗掌握了何种网络武器，或是在以色列的基础设施中发现了哪些漏洞;但同样，伊朗领导层也不清楚以色列的网络武库有多强，或是在伊朗的基础设施中渗透到了何种地步。此外，以色列在网络战领域通常更胜一筹，而伊朗国内民众的不满情绪和动荡风险远高于以色列，这可能会让德黑兰在行动时更加投鼠忌器。

　　尽管伊朗常被视为恐怖主义的主要支持国，但在短期内对以色列发动恐怖袭击同样困难重重。以色列的反恐防线极为严密，而恐怖袭击，尤其是大规模的毁灭性袭击，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它们需要数月的策划、侦察、准备和渗透。除非伊朗早已在策划某项大型恐怖行动，否则很难在短时间内以此作为对以色列袭击的回应。

　　此外，还有一种可能是袭击海湾地区的石油设施，甚至尝试封锁霍尔木兹海峡——这是伊朗长期以来的威胁，也是外界持续的担忧。但这似乎也不太可能发生。首先，此举将对油价和全球经济产生毁灭性影响，从而波及所有国家。届时，此举将使伊朗在国际社会眼中，迅速从一个值得同情的受害者，沦为一个威胁全球的危险角色。其次，尽管特朗普政府在其第一任期内对保护海湾石油运输免受伊朗袭击方面做得不多，但封锁霍尔木兹海峡是对石油出口的根本性威胁，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甚至可能包括中国)几乎必然会动用武力重开航线。尽管美军可能需要数周的激烈战斗才能击败伊朗的军事力量并重开霍尔木兹海峡，但德黑兰似乎对最终结果不抱幻想。伊朗必然会担心，如此鲁莽地威胁世界经济，会让华盛顿下定决心，认为必须推翻伊朗现政权。随着曾在2020年1月下令击毙伊朗将军苏莱曼尼的特朗普可能重掌大权，这种担忧无疑会更加强烈。

　　打开拥核的魔盒：真正的长期威胁

　　伊朗最具威胁性的反制措施，其效力并非体现在未来几小时或几天内，而在于一种长期的、坚定的决心。德黑兰可能会退出作为2015年核协议(JCPOA)法律基础的1968年《不扩散核武器条约》(NPT)，并宣布研制核武器是阻止此类针对伊朗“无端”袭击的唯一途径，然后向以色列、美国及全世界发出挑战：谁能阻止我?

　　伊朗已拥有足以制造数枚核弹头的高浓缩铀。这些核材料被装在容器中，据信存放在三个不同地点，以色列能否在持续的空袭中将其全部摧毁，仍是未知数。伊朗还拥有大量被称为“黄饼”的铀原料，可用于浓缩至武器级。以色列(及美国政府)相信他们掌握了伊朗所有在运行的离心机级联的位置，但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则认为，伊朗还建造了更多离心机，其下落不明。即使这些离心机尚未并入运行中的级联，也可以相当轻松地整合进去，伊朗还可以建造更多。如果没有IAEA的核查人员在伊朗执行《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和核协议的规定，西方情报机构要找到伊朗新建的秘密核设施将难上加难。即便这些设施被发现，摧毁它们也可能极为困难，因为伊朗很可能会进一步加固这些设施，其坚固程度甚至会超过现有设施。

　　在讨论以色列阻止伊朗核计划的选项时，人们常会提及1981年以色列对伊拉克奥西拉克核反应堆的空袭。关于那次空袭，有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认为，它重创了巴格达的核计划，从而让世界免于面对一个拥有核武器的萨达姆·侯赛因。然而事实是，正如分析人士后来从1991年和2003年战争后缴获的伊拉克文件和科学家口中得知的，萨达姆的反应是反其道而行之，向其核计划投入了更多资源，使其在以色列袭击后变得比之前更加危险。如果不是海湾战争和随后的核查机制终结了他的核计划，萨达姆很可能在1992年至1995年间制造出伊拉克的第一枚核弹。

　　因此，对以色列、美国以及任何致力于防止中东核扩散的政府而言，真正的挑战在于找到方法，避免伊朗重蹈伊拉克在奥西拉克事件后的覆辙。可以说，如今的形势比当年更加危险，因为伊朗的核计划远比1981年的伊拉克先进，其科学家知识更渊博，核基础设施也更强大。

　　这就造成了一个“第二十二条军规”式的困局：阻止伊朗重建核计划的最佳途径，是积极寻求与德黑兰达成新的核协议;而愤怒的伊朗领导层恰恰在此时最不可能接受谈判。如果没有这样的新协议，以色列或许能在短期内(可能是一两年)成功迟滞伊朗的核计划，但从长远来看，那么此举最终只会确保一个拥核的伊朗在不远的将来成为现实。

　　作者简介：肯尼斯·M·波拉克 (Kenneth M. Pollack) 是一位美国著名的中东问题专家，长期专注于波斯湾地区军事与政治事务。他曾在美国中央情报局(CIA)担任波斯湾军事分析师，并在克林顿政府时期的国家安全委员会(NSC)担任波斯湾事务主任。目前，他在美国企业研究所(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 AEI)担任高级研究员。他著有多部关于中东政治和美国外交政策的重要著作，是华盛顿政策圈内极具影响力的中东问题权威之一。本文由“钝角网”译自《外交事务》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