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建容、崔忠洲：一场事先张扬的总统“胜选”——萨尔瓦多2024年大选

　　1981年3月，哥伦比亚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马尔克斯写成了《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这是他继《百年孤独》之后传播最广、影响最大的小说，也是一部在拉美家喻户晓的作品。

　　2024年2月4日，地处中美洲的小国萨尔瓦多举行了第47届总统选举，此次大选毫无疑问可被称为“一场事先张扬的总统胜选”——在正式选举之前，社会各界，无论是国内还是国际，无论是参选者本人还是对手，都对这场选举的结果没有任何其他的期待。“毫无意外”，既显得选举毫无生趣，又让其充满了意义。而取得这场具有反差感的“胜选”的主人公便是萨尔瓦多新思想党(Nuevas Ideas)和民族团结大联盟(GANA)竞选联盟候选人纳伊布·布克尔(Nayib Bukele)。

当地时间2024年2月4日，萨尔瓦多圣萨尔瓦多，布克尔（左）发表胜选演讲

　　一、纳伊布·布克尔是谁?

　　纳伊布·布克尔于1981年7月24日出生于萨尔瓦多首都圣萨尔瓦多的一个商人家庭，他从18岁起便开始从商，曾在中美洲大学(Central American University)就读，但未取得大学学位。他于2012年开始之后转向政治领域，。布克尔的其政治生涯起步于左翼的法拉本多·马蒂民族解放阵线(简称“马蒂阵线”)。2012年到2015年，布克尔担任新库斯卡特兰市市长，2015年到2018年担任首都圣萨尔瓦多市市长。在任期间，他争取公共资源，以完善图书馆、道路等公共设施，开展社会文化项目，为年轻人提供奖学金等。不少当地民众对布克尔执政时亲民、务实的作风评价较高。

　　2017年10月10日，布克尔因政党内部矛盾被开除出马蒂阵线。2017年10月25日15天后(10月25日)，布克尔在其脸书上宣布已启动新思想运动，并试图以此组建新思想党，表达了参加总统竞选的意愿。但其竞选之路却并不顺利，而是一波三折。因新思想党未按时完成注册程序，2018年6月23日，布克尔宣布和中左派民主变革党结成联盟参加2019年大选，但民主变革党因市政选举和议会选举中的选票不足5万，而被萨尔瓦多最高法院取消参选资格。最终，布克尔只能转向民族团结大联盟，并以91.14 %的选票获得了该党内部竞选。

　　2019年2月，布克尔以53.51%选票支持率，在萨尔瓦多大选中一举获胜，成为拉丁美洲最年轻的总统(时年37岁)，与此同时，他也被冠以“千禧一代总统”头衔。布克尔的成功当选对萨尔瓦多而言具有历史性意义，这标志着左派马蒂阵线和右派民族主义共和联盟两党主导国家政权30年的政治局面被打破。2021年2月，布克尔代表的新思想党在萨尔瓦多国会中获得56个席位，占总数的66.7%，成为国会第一大党。

　　布克尔执政期间，社会治安得到明显改善，民众大力支持，并希望布克尔能继续“连任”。之所以在“连任”二字加上引号，是因为根据该国宪法，任何总统都不得追求连续的第二个任期。

　　萨尔瓦多宪法第152条规定：“在下一届“总统任期开始前或开始前六个月内担任总统职位超过六个月(连续或不连续)的人，不得成为萨尔瓦多共和国总统候选人。”2022年9月15日，时任总统布克尔宣布将参加下一届总统选举。为了不违背宪法“不得连任”的规定，布克尔于2023年12月31日(布克尔原本应于2024年5月31日正常结束任期)“辞去”总统职务，以满足总统大选的“合宪”要求。尔后总统一职由布克尔的总统秘书代为执掌，而布克尔则将主要精力转向竞选活动。

　　二、一场事先张扬的总统“胜选”

　　萨尔瓦多大选投票于当地时间2月4日下午五点结束，但是大选的官方结果却遭遇了“难产”。直至2月10日，大选的官方最终结果(布克尔以82.66%的得票率胜选)才被公布。导致迟迟无法公布的原因是萨尔瓦多最高选举委员会(TSE)的网络系统出现问题，选票传输受阻，并且在计票程序上也出现重复计票问题，最终不得不使用人工计票。这场本来“毫无意外”的选举，因此而逐渐让外界有所疑虑，其中不乏阴谋论的猜测。不过，在萨尔瓦多最高选举委员会公布最终大选结果公布之前，布克尔胜选迹象及对他的支持从各个方面均可看出。那些猜测只能说是这场“事先张扬”的、结果可预计的大选的插曲。

　　(一)民调显示高支持率

　　布克尔执政期间，政绩彰显，民众支持率一度高达8590%，成为拉美民众支持率最高的总统。而在大选前进行的民意调查显示，布克尔将以绝对优势获得绝大多数选票，有望在首轮选举中即获胜。

　　根据萨尔瓦多弗朗西斯科·加维迪亚大学(UFG)科学技术研究所公布的最新民调显示，布克尔获得的投票意向高达70.9%，而其他竞争对手获得的投票意向均在3%以下;排在第二位的是传统老派政党马蒂阵线总统候选人曼努埃尔·弗洛雷斯(Manuel Flores)，投票意向为2.9%;排在第三位的是“民族主义共和联盟”(ARENA)总统候选人乔尔·桑切斯(Joel Sánchez)，投票意向为2.7%;“我们的时代”(Nuestro Tiempo)总统候选人路易斯·帕拉达(Luís Parada)获得的投票意向位列第四，为1.1%;其次是“萨尔瓦多爱国者兄弟会”(FPS)总统候选人玛丽娜·穆里略(Marina Murillo)和“团结力量”(Fuerza Solidaria)总统候选人何塞·雷德罗斯(José Renderos)，两人获得的投票意向均为0.6%。关于总统连任问题，77%的受访者支持总统连任，12.2%的人认为违宪，8.8%的人表示疑惑，其余2%的人未回答。

　　(二)布克尔稳操胜券

　　此次选举的一个突出特点是竞选期间鲜见总统候选人如火如荼的拉票活动。而布克尔却似乎也不屑于与其他党派进行唇枪舌战，他明确表示不接受现场总统竞选人辩论赛和相关采访。布克尔对通过自己的“政绩加分项”赢得大选持有十足的把握信心。2023年12月31日，布克尔提出“辞职”，一方面是出于前文所述的“合宪”需求，另一方面则是集中精力通过新媒体大力宣传其“可喜政绩”，如黑帮治理成效、完成图书馆建设项目、主办第24届中美洲及加勒比海运动会和第72届环球小姐选美大赛等，以确保竞选的成功。

　　此外，值得关注的是，在萨尔瓦多大选投票结束不足两小时内，布克尔就通过社交媒体宣布，他在该国举行的总统选举中获胜。布克尔表示，根据竞选联盟内部获得的初步统计数据，他作为竞选联盟候选人已赢得总统选举超过85%的选票，新思想党代表的竞选联盟已获得国会60个议员席中至少58个席位(这一届国会席位总数有所缩减)。而萨尔瓦多最高选举委员会当时正忙于解决临时出现的计票问题，官方尚未官方公布任何有关选举结果的数据。甚至至本文发表时，国会选举的结果因为其中的复杂性而致其正式统计结果仍然没有发布出来。

　　(三)国际社会纷纷祝贺

　　在萨尔瓦多最高选举委员会公布总统选举结果之前，萨尔瓦多已经收到包括来自危地马拉、墨西哥、巴拿马、洪都拉斯、尼加拉瓜、美国和中国等国际社会对布克尔胜选的祝贺。2月7日，联合国驻萨尔瓦多办事处及其开发计划署也祝

　　祝贺布克尔当选萨尔瓦多总统，并表示将继续开展对萨尔瓦多的支持。不过，布克尔当选也引起了一些国家对于萨尔瓦多民主和人权的担忧。2月5日，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对布克尔胜选表示祝贺时，也同时强调萨尔瓦多应将捍卫人权和司法保障作为优先事项。

　　三、预见布克尔胜选的背后逻辑

　　为什么布克尔民意支持率如此之高?为什么布克尔对连任胜选稳操胜券?为什么这个中美洲小国2024年大选引起了国际社会的极大关注?无疑，布克尔执政期间的斐然政绩是其中很重要的因素;更重要的，则是支撑他获得斐然政绩的政治理念对国际社会的冲击。

　　如何将一个犯罪率名列世界数一数二的国家在短短的四五年时间内，把犯罪率降低到称为世界最安全的国家之一，布克尔在治理社会犯罪、恢复社会安全方面主要还是因为布克尔在执政期间，政绩斐然，尤其是在黑帮治理方面取得了的巨大成效，其安全治理被称为堪称现代社会治理的“奇迹”。;同时，他从自称“世界上最酷的独裁者”，到最近效仿柏拉图的乌托邦《理想国》而自称为“哲学王”，这样的统治理念对于西方民主社会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

　　(一)黑帮治理成效显著，应萨尔瓦多民众之需

　　萨尔瓦多凶杀率曾一度跃居世界非非战事国首位。2015年的凶杀率高达每10万人103人，而同时期世界平均凶杀率则仅为7人，即萨尔瓦多是世界平均凶杀率的14.71倍。就在该年8月，该国被谋杀人数更是高达惊人的918人!一时之间，该国的社会安全问题成为世界的焦点。

　　萨尔瓦多的高凶杀率源自势力猖獗的黑帮犯罪。野蛮萨尔瓦多人(“MS-13”)和第18街黑帮作为最主要的黑帮，在萨尔瓦多境内争夺地区控制权，并频繁地对萨尔瓦多人民强行收租或勒索。犯罪洞察力数据显示，勒索造成的财产损失约为4亿美元，即2018年勒索造成的财产损失约占国民生产总值的1.5%。黑帮造成的暴力问题愈演愈烈，成为影响萨尔瓦多人民生活的主要问题之一。根据国际人权中心报告，黑帮导致萨尔瓦多国内大部分地区出现了人民流离失所的情况。萨尔瓦多历届政府试图整顿黑帮，但均告失败。

　　2019年6月布克尔上台后，凶杀率一直呈明显的持续下降趋势。根据萨尔瓦多国家民事警察局的数据，萨尔瓦多的凶杀率由2019年的每十万人36.4降至2023年的2.4，创萨尔瓦多历史上有记录的最低凶杀率。这主要还是得益于布克尔上台后采取了严厉的措施，颁布了《国土控制计划》。该计划的目的就在于切断黑帮的经济来源，包括建立监狱，加强军警力量和军人执法力量，22次延长“国家紧急状态”法案，采取铁腕手段抓捕了近7万名包括黑帮成员在内的犯罪分子，肃清了社会上的黑帮成员，让黑帮犯罪在经济上和有生力量上都失去了基础。黑帮治理成效显著，是布克尔获得民众支持的最主要原因。

　　中美洲何塞·西蒙·卡纳斯大学民意研究所报告显示， 95.3%的萨尔瓦多民众认为布克尔执政期间，萨尔瓦多出现了更加积极的变化;而这些积极的变化主要表现在治安完善(52.2%)，消灭黑帮势力(22.1%)，凶杀率降低(6.4%)，实行国家紧急状态(4.3%)等方面。

　　(二)“布克尔模式”效应

　　例如，邻国洪都拉斯总统西奥马拉·卡斯特罗于2022年11月也开始在不安全区域采取“紧急特殊手段”以打击黑帮。在2023年危地马拉大选期间，卡洛斯·皮内达和桑德拉·托雷斯两位总统候选人赞同布克尔的安全治理政策，表示如果当选总统也将采取“布克尔模式”。布克尔的影响力也扩展到了南美洲。在哥伦比亚，一家名叫Semana的杂志将布克尔作为其三月版的封面人物，并发表了一篇题为“布克尔奇迹”的报道，详细介绍了布克尔打击黑帮的成就。布克尔的形象也吸引了哥伦比亚民众，根据W Radio的Dataxco调查显示，该国55%的哥伦比亚人希望自己国家有一位像布克尔这样的总统。

　　另一方面，萨尔瓦多社会治安的明显改善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中美洲的移民问题。数据显示， 2023年前往美国南部边境的萨尔瓦多人比上一年减少了40%。 虽然拜登政府曾因为萨尔瓦多民主、司法和人权保障问题而批评布克尔，但是相较而言，美国认为中美洲移民问题更加棘手——非法移民问题已经成为当下美国国内政治的大麻烦，甚至演变成了下一届美国总统选举的胜负手之一。

　　(三)垄断暴力的国家能力

　　在政治学领域，“国家能力”概念已经成称为极为重要的分析框架。尽管对该概念的研究分析还有一些争议，但有些元素是得到公认的，比如对暴力的垄断。布克尔政府所表现出来的对暴力的垄断是毋庸置疑的，黑帮失去了在社会和国家政治上的话语权和存在感。所谓“乱世用重典”，对于犯罪率如此之高的社会，恢复安全感和基本秩序是首要的，这也是为什么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中，把“对安全的需求”放在第二位，仅次于基本的生存需要。也正因此，布克尔才能赢得萨尔瓦多民众如此广泛的支持。布克尔在垄断暴力中所表现出来的国家能力无疑是卓越的，这与大多数拉美国家是不同的。

　　不过，与之相应的，则是暴力垄断后的后遗症。强大的暴力垄断能力也可能会造成公民权利的受损。所以，国际社会发现在受到逮捕的萨尔瓦多黑帮分子中，超过约6000- 20%七分之一(即14000万人)的人可能存在误抓，有些嫌疑人的受审程序是不完备的，而且国家也一再延长“特殊状态”。这些损害公民权利的状况是存在的。但这次总统的胜选，有可能让布克尔认为，绝大多数民众是支持如此的社会治理，从而助长其继续采取高压政策，进一步垄断暴力机构，进而导致对民众基本权益的损害。显然这种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当然，这些批评在布克尔看来是站不住脚的。就如他在胜选后发布的演讲所说的那样：他要保护的是“老实人”的人权，而不是犯罪者的人权;那些呼吁保护犯罪者人权的说法，充分说明了其“假民主”的本质。即在他看来，“程序性民主”远不如“绩效性民主”重要，起码对于萨尔瓦多这样曾经饱受犯罪之苦的国家来说是这样的。

　　其实就“程序性民主”而言，在总统竞选上，布克尔总统总体上是“合宪”的，甚至他为了遵循宪法对于连任的要求而提前半年辞职，而不是如许多拉美国家在任总统那样，为了获得连任而修改宪法，尽管彼时他所在的党派控制着国会。单就这一点而言，布克尔在“程序性”方面并不会引起太大的苛责。而针对在犯罪治理中存在的程序不当现象，则是他接下来需要解决的问题。他需要警惕的是如何控制冤假错案的扩大化以及如何纠正其中可能出现的冤假错案，达到其所宣称的“哲学王”所治理的理想状态。

　　这场事先就宣扬的胜选，既是布克尔对其前一个任期所取得政绩的自信，也充分说明了萨尔瓦多人的民意。只有适合自己国情的、符合大多数人利益的社会治理才有可能达成“善治”的理想。只有那些事先宣扬而又得以确认的选举才有这样的名誉(honor)，而那些事先宣扬却又无法达成、或者担心不能达成而去操控选举过程的，才是失德的(disgrace)、不名誉的(dishonor)。让我们祝福萨尔瓦多尽快达成“善治”状态，并可以持续的很久。

　　作者简介：彭建容，西班牙阿里坎特大学博士，绍兴文理学院讲师，曾任职于萨尔瓦多大学孔子学院。崔忠洲，美国佛罗里达大学博士，西南科技大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拉美史研究会常务理事，拉美学会理事。本文系原社科院拉美所张森根老师推荐稿。

　　1981年3月，哥伦比亚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马尔克斯写成了《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这是他继《百年孤独》之后传播最广、影响最大的小说，也是一部在拉美家喻户晓的作品。

　　2024年2月4日，地处中美洲的小国萨尔瓦多举行了第47届总统选举，此次大选毫无疑问可被称为“一场事先张扬的总统胜选”——在正式选举之前，社会各界，无论是国内还是国际，无论是参选者本人还是对手，都对这场选举的结果没有任何其他的期待。“毫无意外”，既显得选举毫无生趣，又让其充满了意义。而取得这场具有反差感的“胜选”的主人公便是萨尔瓦多新思想党(Nuevas Ideas)和民族团结大联盟(GANA)竞选联盟候选人纳伊布·布克尔(Nayib Bukele)。

当地时间2024年2月4日，萨尔瓦多圣萨尔瓦多，布克尔（左）发表胜选演讲

　　一、纳伊布·布克尔是谁?

　　纳伊布·布克尔于1981年7月24日出生于萨尔瓦多首都圣萨尔瓦多的一个商人家庭，他从18岁起便开始从商，曾在中美洲大学(Central American University)就读，但未取得大学学位。他于2012年开始之后转向政治领域，。布克尔的其政治生涯起步于左翼的法拉本多·马蒂民族解放阵线(简称“马蒂阵线”)。2012年到2015年，布克尔担任新库斯卡特兰市市长，2015年到2018年担任首都圣萨尔瓦多市市长。在任期间，他争取公共资源，以完善图书馆、道路等公共设施，开展社会文化项目，为年轻人提供奖学金等。不少当地民众对布克尔执政时亲民、务实的作风评价较高。

　　2017年10月10日，布克尔因政党内部矛盾被开除出马蒂阵线。2017年10月25日15天后(10月25日)，布克尔在其脸书上宣布已启动新思想运动，并试图以此组建新思想党，表达了参加总统竞选的意愿。但其竞选之路却并不顺利，而是一波三折。因新思想党未按时完成注册程序，2018年6月23日，布克尔宣布和中左派民主变革党结成联盟参加2019年大选，但民主变革党因市政选举和议会选举中的选票不足5万，而被萨尔瓦多最高法院取消参选资格。最终，布克尔只能转向民族团结大联盟，并以91.14 %的选票获得了该党内部竞选。

　　2019年2月，布克尔以53.51%选票支持率，在萨尔瓦多大选中一举获胜，成为拉丁美洲最年轻的总统(时年37岁)，与此同时，他也被冠以“千禧一代总统”头衔。布克尔的成功当选对萨尔瓦多而言具有历史性意义，这标志着左派马蒂阵线和右派民族主义共和联盟两党主导国家政权30年的政治局面被打破。2021年2月，布克尔代表的新思想党在萨尔瓦多国会中获得56个席位，占总数的66.7%，成为国会第一大党。

　　布克尔执政期间，社会治安得到明显改善，民众大力支持，并希望布克尔能继续“连任”。之所以在“连任”二字加上引号，是因为根据该国宪法，任何总统都不得追求连续的第二个任期。

　　萨尔瓦多宪法第152条规定：“在下一届“总统任期开始前或开始前六个月内担任总统职位超过六个月(连续或不连续)的人，不得成为萨尔瓦多共和国总统候选人。”2022年9月15日，时任总统布克尔宣布将参加下一届总统选举。为了不违背宪法“不得连任”的规定，布克尔于2023年12月31日(布克尔原本应于2024年5月31日正常结束任期)“辞去”总统职务，以满足总统大选的“合宪”要求。尔后总统一职由布克尔的总统秘书代为执掌，而布克尔则将主要精力转向竞选活动。

　　二、一场事先张扬的总统“胜选”

　　萨尔瓦多大选投票于当地时间2月4日下午五点结束，但是大选的官方结果却遭遇了“难产”。直至2月10日，大选的官方最终结果(布克尔以82.66%的得票率胜选)才被公布。导致迟迟无法公布的原因是萨尔瓦多最高选举委员会(TSE)的网络系统出现问题，选票传输受阻，并且在计票程序上也出现重复计票问题，最终不得不使用人工计票。这场本来“毫无意外”的选举，因此而逐渐让外界有所疑虑，其中不乏阴谋论的猜测。不过，在萨尔瓦多最高选举委员会公布最终大选结果公布之前，布克尔胜选迹象及对他的支持从各个方面均可看出。那些猜测只能说是这场“事先张扬”的、结果可预计的大选的插曲。

　　(一)民调显示高支持率

　　布克尔执政期间，政绩彰显，民众支持率一度高达8590%，成为拉美民众支持率最高的总统。而在大选前进行的民意调查显示，布克尔将以绝对优势获得绝大多数选票，有望在首轮选举中即获胜。

　　根据萨尔瓦多弗朗西斯科·加维迪亚大学(UFG)科学技术研究所公布的最新民调显示，布克尔获得的投票意向高达70.9%，而其他竞争对手获得的投票意向均在3%以下;排在第二位的是传统老派政党马蒂阵线总统候选人曼努埃尔·弗洛雷斯(Manuel Flores)，投票意向为2.9%;排在第三位的是“民族主义共和联盟”(ARENA)总统候选人乔尔·桑切斯(Joel Sánchez)，投票意向为2.7%;“我们的时代”(Nuestro Tiempo)总统候选人路易斯·帕拉达(Luís Parada)获得的投票意向位列第四，为1.1%;其次是“萨尔瓦多爱国者兄弟会”(FPS)总统候选人玛丽娜·穆里略(Marina Murillo)和“团结力量”(Fuerza Solidaria)总统候选人何塞·雷德罗斯(José Renderos)，两人获得的投票意向均为0.6%。关于总统连任问题，77%的受访者支持总统连任，12.2%的人认为违宪，8.8%的人表示疑惑，其余2%的人未回答。

　　(二)布克尔稳操胜券

　　此次选举的一个突出特点是竞选期间鲜见总统候选人如火如荼的拉票活动。而布克尔却似乎也不屑于与其他党派进行唇枪舌战，他明确表示不接受现场总统竞选人辩论赛和相关采访。布克尔对通过自己的“政绩加分项”赢得大选持有十足的把握信心。2023年12月31日，布克尔提出“辞职”，一方面是出于前文所述的“合宪”需求，另一方面则是集中精力通过新媒体大力宣传其“可喜政绩”，如黑帮治理成效、完成图书馆建设项目、主办第24届中美洲及加勒比海运动会和第72届环球小姐选美大赛等，以确保竞选的成功。

　　此外，值得关注的是，在萨尔瓦多大选投票结束不足两小时内，布克尔就通过社交媒体宣布，他在该国举行的总统选举中获胜。布克尔表示，根据竞选联盟内部获得的初步统计数据，他作为竞选联盟候选人已赢得总统选举超过85%的选票，新思想党代表的竞选联盟已获得国会60个议员席中至少58个席位(这一届国会席位总数有所缩减)。而萨尔瓦多最高选举委员会当时正忙于解决临时出现的计票问题，官方尚未官方公布任何有关选举结果的数据。甚至至本文发表时，国会选举的结果因为其中的复杂性而致其正式统计结果仍然没有发布出来。

　　(三)国际社会纷纷祝贺

　　在萨尔瓦多最高选举委员会公布总统选举结果之前，萨尔瓦多已经收到包括来自危地马拉、墨西哥、巴拿马、洪都拉斯、尼加拉瓜、美国和中国等国际社会对布克尔胜选的祝贺。2月7日，联合国驻萨尔瓦多办事处及其开发计划署也祝

　　祝贺布克尔当选萨尔瓦多总统，并表示将继续开展对萨尔瓦多的支持。不过，布克尔当选也引起了一些国家对于萨尔瓦多民主和人权的担忧。2月5日，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对布克尔胜选表示祝贺时，也同时强调萨尔瓦多应将捍卫人权和司法保障作为优先事项。

　　三、预见布克尔胜选的背后逻辑

　　为什么布克尔民意支持率如此之高?为什么布克尔对连任胜选稳操胜券?为什么这个中美洲小国2024年大选引起了国际社会的极大关注?无疑，布克尔执政期间的斐然政绩是其中很重要的因素;更重要的，则是支撑他获得斐然政绩的政治理念对国际社会的冲击。

　　如何将一个犯罪率名列世界数一数二的国家在短短的四五年时间内，把犯罪率降低到称为世界最安全的国家之一，布克尔在治理社会犯罪、恢复社会安全方面主要还是因为布克尔在执政期间，政绩斐然，尤其是在黑帮治理方面取得了的巨大成效，其安全治理被称为堪称现代社会治理的“奇迹”。;同时，他从自称“世界上最酷的独裁者”，到最近效仿柏拉图的乌托邦《理想国》而自称为“哲学王”，这样的统治理念对于西方民主社会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

　　(一)黑帮治理成效显著，应萨尔瓦多民众之需

　　萨尔瓦多凶杀率曾一度跃居世界非非战事国首位。2015年的凶杀率高达每10万人103人，而同时期世界平均凶杀率则仅为7人，即萨尔瓦多是世界平均凶杀率的14.71倍。就在该年8月，该国被谋杀人数更是高达惊人的918人!一时之间，该国的社会安全问题成为世界的焦点。

　　萨尔瓦多的高凶杀率源自势力猖獗的黑帮犯罪。野蛮萨尔瓦多人(“MS-13”)和第18街黑帮作为最主要的黑帮，在萨尔瓦多境内争夺地区控制权，并频繁地对萨尔瓦多人民强行收租或勒索。犯罪洞察力数据显示，勒索造成的财产损失约为4亿美元，即2018年勒索造成的财产损失约占国民生产总值的1.5%。黑帮造成的暴力问题愈演愈烈，成为影响萨尔瓦多人民生活的主要问题之一。根据国际人权中心报告，黑帮导致萨尔瓦多国内大部分地区出现了人民流离失所的情况。萨尔瓦多历届政府试图整顿黑帮，但均告失败。

　　2019年6月布克尔上台后，凶杀率一直呈明显的持续下降趋势。根据萨尔瓦多国家民事警察局的数据，萨尔瓦多的凶杀率由2019年的每十万人36.4降至2023年的2.4，创萨尔瓦多历史上有记录的最低凶杀率。这主要还是得益于布克尔上台后采取了严厉的措施，颁布了《国土控制计划》。该计划的目的就在于切断黑帮的经济来源，包括建立监狱，加强军警力量和军人执法力量，22次延长“国家紧急状态”法案，采取铁腕手段抓捕了近7万名包括黑帮成员在内的犯罪分子，肃清了社会上的黑帮成员，让黑帮犯罪在经济上和有生力量上都失去了基础。黑帮治理成效显著，是布克尔获得民众支持的最主要原因。

　　中美洲何塞·西蒙·卡纳斯大学民意研究所报告显示， 95.3%的萨尔瓦多民众认为布克尔执政期间，萨尔瓦多出现了更加积极的变化;而这些积极的变化主要表现在治安完善(52.2%)，消灭黑帮势力(22.1%)，凶杀率降低(6.4%)，实行国家紧急状态(4.3%)等方面。

　　(二)“布克尔模式”效应

　　例如，邻国洪都拉斯总统西奥马拉·卡斯特罗于2022年11月也开始在不安全区域采取“紧急特殊手段”以打击黑帮。在2023年危地马拉大选期间，卡洛斯·皮内达和桑德拉·托雷斯两位总统候选人赞同布克尔的安全治理政策，表示如果当选总统也将采取“布克尔模式”。布克尔的影响力也扩展到了南美洲。在哥伦比亚，一家名叫Semana的杂志将布克尔作为其三月版的封面人物，并发表了一篇题为“布克尔奇迹”的报道，详细介绍了布克尔打击黑帮的成就。布克尔的形象也吸引了哥伦比亚民众，根据W Radio的Dataxco调查显示，该国55%的哥伦比亚人希望自己国家有一位像布克尔这样的总统。

　　另一方面，萨尔瓦多社会治安的明显改善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中美洲的移民问题。数据显示， 2023年前往美国南部边境的萨尔瓦多人比上一年减少了40%。 虽然拜登政府曾因为萨尔瓦多民主、司法和人权保障问题而批评布克尔，但是相较而言，美国认为中美洲移民问题更加棘手——非法移民问题已经成为当下美国国内政治的大麻烦，甚至演变成了下一届美国总统选举的胜负手之一。

　　(三)垄断暴力的国家能力

　　在政治学领域，“国家能力”概念已经成称为极为重要的分析框架。尽管对该概念的研究分析还有一些争议，但有些元素是得到公认的，比如对暴力的垄断。布克尔政府所表现出来的对暴力的垄断是毋庸置疑的，黑帮失去了在社会和国家政治上的话语权和存在感。所谓“乱世用重典”，对于犯罪率如此之高的社会，恢复安全感和基本秩序是首要的，这也是为什么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中，把“对安全的需求”放在第二位，仅次于基本的生存需要。也正因此，布克尔才能赢得萨尔瓦多民众如此广泛的支持。布克尔在垄断暴力中所表现出来的国家能力无疑是卓越的，这与大多数拉美国家是不同的。

　　不过，与之相应的，则是暴力垄断后的后遗症。强大的暴力垄断能力也可能会造成公民权利的受损。所以，国际社会发现在受到逮捕的萨尔瓦多黑帮分子中，超过约6000- 20%七分之一(即14000万人)的人可能存在误抓，有些嫌疑人的受审程序是不完备的，而且国家也一再延长“特殊状态”。这些损害公民权利的状况是存在的。但这次总统的胜选，有可能让布克尔认为，绝大多数民众是支持如此的社会治理，从而助长其继续采取高压政策，进一步垄断暴力机构，进而导致对民众基本权益的损害。显然这种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当然，这些批评在布克尔看来是站不住脚的。就如他在胜选后发布的演讲所说的那样：他要保护的是“老实人”的人权，而不是犯罪者的人权;那些呼吁保护犯罪者人权的说法，充分说明了其“假民主”的本质。即在他看来，“程序性民主”远不如“绩效性民主”重要，起码对于萨尔瓦多这样曾经饱受犯罪之苦的国家来说是这样的。

　　其实就“程序性民主”而言，在总统竞选上，布克尔总统总体上是“合宪”的，甚至他为了遵循宪法对于连任的要求而提前半年辞职，而不是如许多拉美国家在任总统那样，为了获得连任而修改宪法，尽管彼时他所在的党派控制着国会。单就这一点而言，布克尔在“程序性”方面并不会引起太大的苛责。而针对在犯罪治理中存在的程序不当现象，则是他接下来需要解决的问题。他需要警惕的是如何控制冤假错案的扩大化以及如何纠正其中可能出现的冤假错案，达到其所宣称的“哲学王”所治理的理想状态。

　　这场事先就宣扬的胜选，既是布克尔对其前一个任期所取得政绩的自信，也充分说明了萨尔瓦多人的民意。只有适合自己国情的、符合大多数人利益的社会治理才有可能达成“善治”的理想。只有那些事先宣扬而又得以确认的选举才有这样的名誉(honor)，而那些事先宣扬却又无法达成、或者担心不能达成而去操控选举过程的，才是失德的(disgrace)、不名誉的(dishonor)。让我们祝福萨尔瓦多尽快达成“善治”状态，并可以持续的很久。

　　作者简介：彭建容，西班牙阿里坎特大学博士，绍兴文理学院讲师，曾任职于萨尔瓦多大学孔子学院。崔忠洲，美国佛罗里达大学博士，西南科技大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拉美史研究会常务理事，拉美学会理事。本文系原社科院拉美所张森根老师推荐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