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琏瑰：血腥的宫闱秘事——明成祖朱棣与朝鲜贡女

 　　前几年赴韩国新罗时代的古都庆州参观，在一片松林中发现一石碑，碑文已不记得，唯有其落款印象深刻。因为其立碑时间记为“崇祯四十七年”。我们知道，自公元1644年即明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入北京紫禁城，明朝末帝朱由检自缢煤山，明祚即告终，何来崇祯四十七年?该碑刻立时中国早已改朝换代，清顺治帝坐龙廷18年后崩，康熙帝继位也已13年。中国入清30年后，朝鲜仍在奉行大明正朔，着实令人感概。

崇祯帝

　　在中国明清鼎革之际，朝鲜李氏王室及其精英阶层，在感情上、行动上尊明反清，立场是非常鲜明的。史学界对此的解释是，朝鲜深受儒学浸淫，朝野有着很强的“小中华”意识。遵奉中国传统的“华夷观”，“尊华攘夷”是其确定不移的政治路线。因此，在明清相争时，他们认明为“华”，认女真为“夷”，尊明事大为其必然。还有一种解释是，明初朱元璋认可了李成桂政变颠覆高丽，建立李氏王朝，并赐名“朝鲜”，继之颁布《皇明祖训》，将朝鲜列为“不征国”之首，这使李氏朝鲜对明感恩戴德。特别是1592年日本军阀丰臣秀吉率大军入侵朝鲜，陷汉阳，克平壤，朝鲜国王宣祖逃往义州向明呼救。明神宗派李如松率军入朝抗倭，奋战7年，终将丰臣秀吉逐出半岛。朝鲜视明有“再造之恩”，故历代以事明为国策。

　　近日读书发现，朝鲜有浓厚的亲明情结，除上述原因外，还有一层，即明朝皇室与朝鲜有着血缘关系。明成祖朱棣有一半朝鲜血统，他的母亲就是朝鲜人。他从小便生活在母亲及朝鲜侍女之间，其生活习惯饮食起居完全“朝鲜化”。朱棣夺取帝位后，多次派人赴朝鲜索“贡女”，其最钟情的嫔妃也是朝鲜人。这样，明朝皇室与朝鲜王廷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情感纽带。

　　这是台湾已故著名历史小说家高阳考证出来的。

　　据高阳考证，明成祖的生母是朱元璋的石贡妃。“石贡”字读音为“贡”，是一偏僻字，一般字典不收，朝鲜的百家姓中也没有此姓。本人怀疑，当年朱元璋身边的官员初遇她时，是按其自报姓氏之音记为“石贡”。查朝鲜字典《玉篇》，其真实姓氏或为“孔”或“弓”亦未可知。

　　“石贡”字字典不收，“石贡妃”(为排版方便，下文记为“贡妃”)之名在明朝官修典籍中也难觅踪影。按说，贡妃为成祖生母，依封建时代“母为子贵”的传统，朱棣当皇帝后应为生母上尊号、配享太祖才是，但事实是正相反。朱棣不但全盘否认贡妃为其生母，甚至下令修改成书于建文帝时期的《太祖实录》及一切官方历史记录，消除贡妃历史存在的一切痕迹。这其中的缘由涉及到“高级政治”，颇为诡异。

　　成祖自称其生母为太祖朱元璋唯一正妻马皇后。据《永乐实录》记述称，马皇后生5子，即太子朱标、秦愍王朱樉、晋恭慕王朱木冈、燕王朱棣、周定王朱木肃。记录明皇室家谱的《玉牒》也与此保持“口径一致”。

　　其实，马皇后一生无出。朱元璋的几个儿子充其量是由马皇后抚养了一些时日。因为朱元璋当年打江山东奔西走，带在身边的是年轻貌美的侍妾，把年老色衰的马夫人留在后方。一旦帐下侍妄生子，即将新生儿送到马夫人那里抚养。这为后来朱棣伪造历史提供了方便。懿文太子朱标的生母淑妃李氏、朱棣的生母贡妃大概就是这种情形。

　　朱棣之所以编造出身，实际上是一种政治行为，即“贪位杀母”。因为他的皇位是夺自其侄建文帝，在当时朝野不少人认为是篡位、不合法。如果他承认生母是贡妃，他就是庶出。在嫡庶分明的封建社会，庶出的朱棣就更没有资格承继大统，进一步强化了他夺取皇位的非法性。但如果他将生母说成是马皇后，他成为嫡出，在太子朱标和秦、晋二王业已去世的情况下，排行第四的朱棣接位，就不存在宗统失序的问题了。看来，成祖朱棣为维护其帝位真是动了一番脑筋，可谓用心良苦。

朱棣

　　其实，伪造历史是件不容易的事。弄权者千虑，仍难免露出马脚。当时官修史籍不小心记录说，周王是庶出，又有记录说燕王与周王为一母同胞。这就间接地透露出燕王也是庶出的历史真相。此外，有些私家著述也有对真实历史的描述。如明末一位名叫潘柽章的人写了一本书叫《国史考异》，其中明确地记录说：“南京太常寺所载孝陵神位，左一位淑妃李氏，生懿文太子、秦愍王、晋恭王，右一位贡妃，生成祖文皇帝“。时下深受人们喜欢的明末纨绔书生兼小品文作家张岱所写的《陶庵梦忆》，就记录了他在明太祖朱元璋的孝陵亲眼看到了贡妃神位，称配享孝陵的嫔妃共有46人，右一位就是贡妃，直言她就是成祖的生母：“成祖生，孝慈皇后(马皇后)妊为已子，事甚秘”。朱棣就帝位后准备迁都北京，下令在北京修太庙。为圆谎，他规定北京太庙布置神位时只能一帝一后，继后和列帝生母皆不配享。这样，北京太庙里就找不到贡妃的踪影了。但是，南京的太庙神位已定，若冒然变动反而会引人细究，弄巧成拙。因此，到明末仍有人在孝陵和太庙能看到贡妃的神位。

　　贡妃何时归于明太祖朱元璋无考。高阳推测是在元朝至正十九年，即1359年。其依据是，成祖朱棣生于至正二十年，这年朱元璋32岁。前一年他31岁，正年富力强，精力旺盛，喜得高丽美人，转年便令其怀孕生子是自然不过事。

　　贡妃作为高丽女人(此时半岛仍是高丽王朝统治)是如何到穷和尚出身的朱元璋手里去的，这也是无法考证的事。据推测，很可能是朱元璋得之于溃败的蒙元高官府第。因为，自1259年蒙古人征服高丽后，蒙古统治者为了加强对高丽的控制，规定高丽王室必须与蒙古联姻(苏联在世时热衷于为兄弟党、兄弟国家领导人安排俄国夫人，大概即得之于这种蒙古智慧)，因此自高丽忠烈王以降直至末王恭愍王，凡7代国王中有4位是蒙古驸马，3位为蒙古公主所出。高丽国王经常来往于松都(今开城)和元大都(今北京)之间，有几位国王还常驻元大都，他们带来的服侍人员多达千余人。蒙古贵族在同高丽人接触中，深感高丽女人温柔贤慧，妙曼可人，远胜于长于骑马奔驰的蒙古女人。于是，他们便不停地向高丽王室索要“童女”。为应付其事，高丽王室特设一专门机构，名为“结婚都监”，强征民女进献，造成无数生离死别的人间悲剧。有一部名为《庚申外史》的书记载说，当时蒙元达官贵人都以拥有高丽女人为时尚，蒙元皇宫所用女官侍婢，大多也来自高丽。估计贡妃就是这样被从故乡送往蒙古权贵府上的。后来，随着朱元璋反元军事行动的进展，朱的部下从败逃的元朝权贵府中发现了她，因貌美，遂被送到了朱元璋的身边。贡妃死于何时不得而知。有资料表明，在朱棣就藩前她已去世有年。

　　明成祖朱棣在贡妃和诸多高丽婢女手中长大，其实他是一个完全“高丽化”的人，他极有可能会高丽话(朝鲜语)。就帝位后，他念念不忘的事就是到朝鲜去选美(1392年李成桂政变夺权建立李氏朝鲜王朝，此后高丽改称朝鲜)。永乐六年四月，成祖派人赴汉阳传旨，令朝鲜王太宗李芳远选送美女赴北京(此时成祖尚未迁都，他居南京)。同年十一月，太宗选送美女5人，另有使女、厨娘28人。朱棣最喜欢的是其中18岁的权氏。权氏不仅美貌，性情温厚，还善于吹箫，颇有文艺天才，故“帝爱怜之”。转年权氏被册封为“贤妃”，后文将涉及到的16岁吕氏被封为“婕妤”。得权氏后，成祖日常生活的一切，起居膳食、更衣浣洗，皆由权氏负责。因成祖徐皇后已于永乐五年去世，权氏奉旨统摄六宫，代行皇后职权。

权妃

　　但天有不测风云。永乐八年正月，成祖亲征漠北，权妃随侍。这次军事行动顺利，七月班师回南京。行进到北京时，成祖巡视了天寿山山陵工程，即后来的明十三陵长陵施工现场，十月启程南下。当走到济南时服侍成祖刚刚2年的权妃突然病逝，这使成祖伤心至极。失去权妃后成祖的生活失去常轨，一切皆不适意，情绪低落，心中窝有一团无名怒火。

　　在这种无法排解的忧郁中过了几年。永乐十三年，成祖突然得到了一个令人吃惊消息，不由暴怒，由此引发200多人丧命的宫廷大案。

　　据后来成祖对人描述称，某日原属贤妃权氏的婢女同婕妤吕氏的婢女口角，前者说“你家的主人毒杀了我家主人”。此话传到成祖那里，成祖大惊且大怒，下令查治。结果获得证言称，吕氏从一位银匠那里获得砒霜，永乐八年权氏随成祖行至济南时，吕氏将砒霜放进权氏的胡桃茶里，致权氏殒命。震怒的成祖下令，将与事件有涉的太监、宫女、银匠等所有人员一律外死，人数多达200余人。吕氏则被用烧红的烙铁折磨得死去活来，时间长达月余方放其死去。消息传到朝鲜，吕氏的家人亲属也被捕下狱，存活无几。

　　后来查明，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冤案。

　　原来，永乐六年朝鲜选送“五美”时，在16名随从婢女中有一吕姓女子，因其出身于商贾之家，故我们将之记为“贾吕”，以区别于“五美”中的吕氏。因贾吕身份低贱，她欲以同姓之缘结交吕氏，遭吕氏拒绝，招致贾吕怒恨。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贾吕得到成祖“恩幸”，她获得报复吕氏的机会。很可能是她在枕边编造了吕氏毒杀权氏的故事，结果使200多人遭到无妄之灾。

　　构陷他人者不得好死，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则。贾吕后与宦官私通，被成祖发觉，贾吕畏罪自杀。成祖将贾吕身边的人抓起来审问。这些人不耐酷刑，诬称贾吕有弑逆举动，成祖益加暴怒难遏，竟连坐2800余人。成祖亲自监督对这些人实施剐刑。当时嚎叫声震天，场面惨不忍睹。

　　诸位读到这里可能已经发觉，在明朝16帝中，一向被认为是雄才大略的成祖朱棣，何以此时失去理智，嗜血泄恨已近于疯狂的程度?

　　不错。朱棣此时的确已罹病，而且不轻，神志出了大毛病。

　　原来，早在永乐十五年春成祖便患有“风痺”，就是现在所称的脑溢血，并由此留下后遗症。起初，他的脑溢血并不严重，无奈此时他迷信方士，采信“仙方”，而那些江湖术士给他用的药皆是金石熟猛之属，而这些药有今日“伟哥”的功效。于是，纵欲、服药、机能衰退便形成恶性循环，最终导致“生理障碍”，继而性情大变，心智受损。贾吕阴结新欢，史籍记载有人曾为她辩护说：“自家阳衰，故私年少寺人，何咎之有?”这透露了成祖已患阳痿病。

　　成祖突患脑溢血，这又与另一桩案子有关。

　　成祖生有4子。长子朱高炽在永乐二年已被册立为太子，但在朱棣夺位的“靖难之役”中立下大功的其次子朱高煦仍有觊觎之心。他被封为汉王后拒不就藩，执意留南京，其用心不问可知。后来成祖发现他私造兵器，阴养死士，招纳亡命，并演练战事，成祖大怒，欲严惩，因太子求情得免，仅遣送山东乐安州居住。谁知朱高煦仍不安分，时有异谋异动，成祖暴怒。他可能因此突发脑溢血。病情起初并不严重，未影响理政，但性情变得喜怒无常。而后来性功能丧失，遂产生心理变态。(宣德皇帝朱瞻基即位后，朱高煦谋反，宣帝亲征，朱高煦最后被扣在300斤的铜缸下，上堆柴木，像烤地瓜一样烤死)。

　　经历权氏之死引发两次宫廷血案之后，成祖开始对朝鲜贡女由爱转恨，爱之愈深恨之越烈，于是开始变态地惩治他们。于是，他先后数次从朝鲜选来的女子们纷纷就死，如任氏、郑氏自经，黄氏、李氏处斩;……同时赴死的还有侍奉她们的众多婢女。有位崔氏因在南京得免，另一位韩氏被断食多日后救活。但后来她们仍难逃一死。

　　永乐二十二年四月，64岁的成祖第五次亲征蒙古。但这次出师不利，损兵折将，大败而归。在返京的路上，这位沮丧的老人对臣下说，返京后他将把军国大事托付太子，自己安享优游暮年安和之福。但是，上天未能假以时日，大军行至榆木川(今内蒙察哈尔多伦附近)，成祖忧愤交加，劳心而崩。时为永乐二十二年(公元1424年)八月。出于安全原因，随行大臣们决定秘不发丧，重演秦始皇故事。不同的是，始皇尸臭以咸鱼腥味掩饰，成祖却被置于一个用锡制作的密封的大盒子里。

　　回到北京举行葬礼，按照秦始皇开创的恶例，明宫强迫包括朝鲜贡女崔氏、韩氏在内的30多位嫔妃宫人殉葬。当时被迫赴死的这些人嚎啕大哭，声震殿阁，其悲惨情景难以诉诸笔墨。现在如果你去北京昌平明十三陵，在德陵附近一个叫做东井的地方，能看到一个已经破败的荒塚群，那里埋葬的就是那30多个殉葬的嫔妃和宫人。

　　当时皇宫里有一朝鲜籍太监名叫尹凤，后来是他将明宫中发生的这一系列血案透露给朝鲜官方。过了几年，明朝宣德皇帝在位时，决定放还仍在宫中的朝鲜贡女，其中有侍婢、歌婢、执饌婢等，合计53人。这些人回国后陆续讲述了在北京皇宫的经历，特别是讲述了嫔妃大案的内情。这样，我们才有可能从《李朝实录》中读到中国史籍不曾记载的成祖宫闱秘事，让我们长了见识，并为血腥的历史哀叹一番。

 　　前几年赴韩国新罗时代的古都庆州参观，在一片松林中发现一石碑，碑文已不记得，唯有其落款印象深刻。因为其立碑时间记为“崇祯四十七年”。我们知道，自公元1644年即明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入北京紫禁城，明朝末帝朱由检自缢煤山，明祚即告终，何来崇祯四十七年?该碑刻立时中国早已改朝换代，清顺治帝坐龙廷18年后崩，康熙帝继位也已13年。中国入清30年后，朝鲜仍在奉行大明正朔，着实令人感概。

崇祯帝

　　在中国明清鼎革之际，朝鲜李氏王室及其精英阶层，在感情上、行动上尊明反清，立场是非常鲜明的。史学界对此的解释是，朝鲜深受儒学浸淫，朝野有着很强的“小中华”意识。遵奉中国传统的“华夷观”，“尊华攘夷”是其确定不移的政治路线。因此，在明清相争时，他们认明为“华”，认女真为“夷”，尊明事大为其必然。还有一种解释是，明初朱元璋认可了李成桂政变颠覆高丽，建立李氏王朝，并赐名“朝鲜”，继之颁布《皇明祖训》，将朝鲜列为“不征国”之首，这使李氏朝鲜对明感恩戴德。特别是1592年日本军阀丰臣秀吉率大军入侵朝鲜，陷汉阳，克平壤，朝鲜国王宣祖逃往义州向明呼救。明神宗派李如松率军入朝抗倭，奋战7年，终将丰臣秀吉逐出半岛。朝鲜视明有“再造之恩”，故历代以事明为国策。

　　近日读书发现，朝鲜有浓厚的亲明情结，除上述原因外，还有一层，即明朝皇室与朝鲜有着血缘关系。明成祖朱棣有一半朝鲜血统，他的母亲就是朝鲜人。他从小便生活在母亲及朝鲜侍女之间，其生活习惯饮食起居完全“朝鲜化”。朱棣夺取帝位后，多次派人赴朝鲜索“贡女”，其最钟情的嫔妃也是朝鲜人。这样，明朝皇室与朝鲜王廷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情感纽带。

　　这是台湾已故著名历史小说家高阳考证出来的。

　　据高阳考证，明成祖的生母是朱元璋的石贡妃。“石贡”字读音为“贡”，是一偏僻字，一般字典不收，朝鲜的百家姓中也没有此姓。本人怀疑，当年朱元璋身边的官员初遇她时，是按其自报姓氏之音记为“石贡”。查朝鲜字典《玉篇》，其真实姓氏或为“孔”或“弓”亦未可知。

　　“石贡”字字典不收，“石贡妃”(为排版方便，下文记为“贡妃”)之名在明朝官修典籍中也难觅踪影。按说，贡妃为成祖生母，依封建时代“母为子贵”的传统，朱棣当皇帝后应为生母上尊号、配享太祖才是，但事实是正相反。朱棣不但全盘否认贡妃为其生母，甚至下令修改成书于建文帝时期的《太祖实录》及一切官方历史记录，消除贡妃历史存在的一切痕迹。这其中的缘由涉及到“高级政治”，颇为诡异。

　　成祖自称其生母为太祖朱元璋唯一正妻马皇后。据《永乐实录》记述称，马皇后生5子，即太子朱标、秦愍王朱樉、晋恭慕王朱木冈、燕王朱棣、周定王朱木肃。记录明皇室家谱的《玉牒》也与此保持“口径一致”。

　　其实，马皇后一生无出。朱元璋的几个儿子充其量是由马皇后抚养了一些时日。因为朱元璋当年打江山东奔西走，带在身边的是年轻貌美的侍妾，把年老色衰的马夫人留在后方。一旦帐下侍妄生子，即将新生儿送到马夫人那里抚养。这为后来朱棣伪造历史提供了方便。懿文太子朱标的生母淑妃李氏、朱棣的生母贡妃大概就是这种情形。

　　朱棣之所以编造出身，实际上是一种政治行为，即“贪位杀母”。因为他的皇位是夺自其侄建文帝，在当时朝野不少人认为是篡位、不合法。如果他承认生母是贡妃，他就是庶出。在嫡庶分明的封建社会，庶出的朱棣就更没有资格承继大统，进一步强化了他夺取皇位的非法性。但如果他将生母说成是马皇后，他成为嫡出，在太子朱标和秦、晋二王业已去世的情况下，排行第四的朱棣接位，就不存在宗统失序的问题了。看来，成祖朱棣为维护其帝位真是动了一番脑筋，可谓用心良苦。

朱棣

　　其实，伪造历史是件不容易的事。弄权者千虑，仍难免露出马脚。当时官修史籍不小心记录说，周王是庶出，又有记录说燕王与周王为一母同胞。这就间接地透露出燕王也是庶出的历史真相。此外，有些私家著述也有对真实历史的描述。如明末一位名叫潘柽章的人写了一本书叫《国史考异》，其中明确地记录说：“南京太常寺所载孝陵神位，左一位淑妃李氏，生懿文太子、秦愍王、晋恭王，右一位贡妃，生成祖文皇帝“。时下深受人们喜欢的明末纨绔书生兼小品文作家张岱所写的《陶庵梦忆》，就记录了他在明太祖朱元璋的孝陵亲眼看到了贡妃神位，称配享孝陵的嫔妃共有46人，右一位就是贡妃，直言她就是成祖的生母：“成祖生，孝慈皇后(马皇后)妊为已子，事甚秘”。朱棣就帝位后准备迁都北京，下令在北京修太庙。为圆谎，他规定北京太庙布置神位时只能一帝一后，继后和列帝生母皆不配享。这样，北京太庙里就找不到贡妃的踪影了。但是，南京的太庙神位已定，若冒然变动反而会引人细究，弄巧成拙。因此，到明末仍有人在孝陵和太庙能看到贡妃的神位。

　　贡妃何时归于明太祖朱元璋无考。高阳推测是在元朝至正十九年，即1359年。其依据是，成祖朱棣生于至正二十年，这年朱元璋32岁。前一年他31岁，正年富力强，精力旺盛，喜得高丽美人，转年便令其怀孕生子是自然不过事。

　　贡妃作为高丽女人(此时半岛仍是高丽王朝统治)是如何到穷和尚出身的朱元璋手里去的，这也是无法考证的事。据推测，很可能是朱元璋得之于溃败的蒙元高官府第。因为，自1259年蒙古人征服高丽后，蒙古统治者为了加强对高丽的控制，规定高丽王室必须与蒙古联姻(苏联在世时热衷于为兄弟党、兄弟国家领导人安排俄国夫人，大概即得之于这种蒙古智慧)，因此自高丽忠烈王以降直至末王恭愍王，凡7代国王中有4位是蒙古驸马，3位为蒙古公主所出。高丽国王经常来往于松都(今开城)和元大都(今北京)之间，有几位国王还常驻元大都，他们带来的服侍人员多达千余人。蒙古贵族在同高丽人接触中，深感高丽女人温柔贤慧，妙曼可人，远胜于长于骑马奔驰的蒙古女人。于是，他们便不停地向高丽王室索要“童女”。为应付其事，高丽王室特设一专门机构，名为“结婚都监”，强征民女进献，造成无数生离死别的人间悲剧。有一部名为《庚申外史》的书记载说，当时蒙元达官贵人都以拥有高丽女人为时尚，蒙元皇宫所用女官侍婢，大多也来自高丽。估计贡妃就是这样被从故乡送往蒙古权贵府上的。后来，随着朱元璋反元军事行动的进展，朱的部下从败逃的元朝权贵府中发现了她，因貌美，遂被送到了朱元璋的身边。贡妃死于何时不得而知。有资料表明，在朱棣就藩前她已去世有年。

　　明成祖朱棣在贡妃和诸多高丽婢女手中长大，其实他是一个完全“高丽化”的人，他极有可能会高丽话(朝鲜语)。就帝位后，他念念不忘的事就是到朝鲜去选美(1392年李成桂政变夺权建立李氏朝鲜王朝，此后高丽改称朝鲜)。永乐六年四月，成祖派人赴汉阳传旨，令朝鲜王太宗李芳远选送美女赴北京(此时成祖尚未迁都，他居南京)。同年十一月，太宗选送美女5人，另有使女、厨娘28人。朱棣最喜欢的是其中18岁的权氏。权氏不仅美貌，性情温厚，还善于吹箫，颇有文艺天才，故“帝爱怜之”。转年权氏被册封为“贤妃”，后文将涉及到的16岁吕氏被封为“婕妤”。得权氏后，成祖日常生活的一切，起居膳食、更衣浣洗，皆由权氏负责。因成祖徐皇后已于永乐五年去世，权氏奉旨统摄六宫，代行皇后职权。

权妃

　　但天有不测风云。永乐八年正月，成祖亲征漠北，权妃随侍。这次军事行动顺利，七月班师回南京。行进到北京时，成祖巡视了天寿山山陵工程，即后来的明十三陵长陵施工现场，十月启程南下。当走到济南时服侍成祖刚刚2年的权妃突然病逝，这使成祖伤心至极。失去权妃后成祖的生活失去常轨，一切皆不适意，情绪低落，心中窝有一团无名怒火。

　　在这种无法排解的忧郁中过了几年。永乐十三年，成祖突然得到了一个令人吃惊消息，不由暴怒，由此引发200多人丧命的宫廷大案。

　　据后来成祖对人描述称，某日原属贤妃权氏的婢女同婕妤吕氏的婢女口角，前者说“你家的主人毒杀了我家主人”。此话传到成祖那里，成祖大惊且大怒，下令查治。结果获得证言称，吕氏从一位银匠那里获得砒霜，永乐八年权氏随成祖行至济南时，吕氏将砒霜放进权氏的胡桃茶里，致权氏殒命。震怒的成祖下令，将与事件有涉的太监、宫女、银匠等所有人员一律外死，人数多达200余人。吕氏则被用烧红的烙铁折磨得死去活来，时间长达月余方放其死去。消息传到朝鲜，吕氏的家人亲属也被捕下狱，存活无几。

　　后来查明，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冤案。

　　原来，永乐六年朝鲜选送“五美”时，在16名随从婢女中有一吕姓女子，因其出身于商贾之家，故我们将之记为“贾吕”，以区别于“五美”中的吕氏。因贾吕身份低贱，她欲以同姓之缘结交吕氏，遭吕氏拒绝，招致贾吕怒恨。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贾吕得到成祖“恩幸”，她获得报复吕氏的机会。很可能是她在枕边编造了吕氏毒杀权氏的故事，结果使200多人遭到无妄之灾。

　　构陷他人者不得好死，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则。贾吕后与宦官私通，被成祖发觉，贾吕畏罪自杀。成祖将贾吕身边的人抓起来审问。这些人不耐酷刑，诬称贾吕有弑逆举动，成祖益加暴怒难遏，竟连坐2800余人。成祖亲自监督对这些人实施剐刑。当时嚎叫声震天，场面惨不忍睹。

　　诸位读到这里可能已经发觉，在明朝16帝中，一向被认为是雄才大略的成祖朱棣，何以此时失去理智，嗜血泄恨已近于疯狂的程度?

　　不错。朱棣此时的确已罹病，而且不轻，神志出了大毛病。

　　原来，早在永乐十五年春成祖便患有“风痺”，就是现在所称的脑溢血，并由此留下后遗症。起初，他的脑溢血并不严重，无奈此时他迷信方士，采信“仙方”，而那些江湖术士给他用的药皆是金石熟猛之属，而这些药有今日“伟哥”的功效。于是，纵欲、服药、机能衰退便形成恶性循环，最终导致“生理障碍”，继而性情大变，心智受损。贾吕阴结新欢，史籍记载有人曾为她辩护说：“自家阳衰，故私年少寺人，何咎之有?”这透露了成祖已患阳痿病。

　　成祖突患脑溢血，这又与另一桩案子有关。

　　成祖生有4子。长子朱高炽在永乐二年已被册立为太子，但在朱棣夺位的“靖难之役”中立下大功的其次子朱高煦仍有觊觎之心。他被封为汉王后拒不就藩，执意留南京，其用心不问可知。后来成祖发现他私造兵器，阴养死士，招纳亡命，并演练战事，成祖大怒，欲严惩，因太子求情得免，仅遣送山东乐安州居住。谁知朱高煦仍不安分，时有异谋异动，成祖暴怒。他可能因此突发脑溢血。病情起初并不严重，未影响理政，但性情变得喜怒无常。而后来性功能丧失，遂产生心理变态。(宣德皇帝朱瞻基即位后，朱高煦谋反，宣帝亲征，朱高煦最后被扣在300斤的铜缸下，上堆柴木，像烤地瓜一样烤死)。

　　经历权氏之死引发两次宫廷血案之后，成祖开始对朝鲜贡女由爱转恨，爱之愈深恨之越烈，于是开始变态地惩治他们。于是，他先后数次从朝鲜选来的女子们纷纷就死，如任氏、郑氏自经，黄氏、李氏处斩;……同时赴死的还有侍奉她们的众多婢女。有位崔氏因在南京得免，另一位韩氏被断食多日后救活。但后来她们仍难逃一死。

　　永乐二十二年四月，64岁的成祖第五次亲征蒙古。但这次出师不利，损兵折将，大败而归。在返京的路上，这位沮丧的老人对臣下说，返京后他将把军国大事托付太子，自己安享优游暮年安和之福。但是，上天未能假以时日，大军行至榆木川(今内蒙察哈尔多伦附近)，成祖忧愤交加，劳心而崩。时为永乐二十二年(公元1424年)八月。出于安全原因，随行大臣们决定秘不发丧，重演秦始皇故事。不同的是，始皇尸臭以咸鱼腥味掩饰，成祖却被置于一个用锡制作的密封的大盒子里。

　　回到北京举行葬礼，按照秦始皇开创的恶例，明宫强迫包括朝鲜贡女崔氏、韩氏在内的30多位嫔妃宫人殉葬。当时被迫赴死的这些人嚎啕大哭，声震殿阁，其悲惨情景难以诉诸笔墨。现在如果你去北京昌平明十三陵，在德陵附近一个叫做东井的地方，能看到一个已经破败的荒塚群，那里埋葬的就是那30多个殉葬的嫔妃和宫人。

　　当时皇宫里有一朝鲜籍太监名叫尹凤，后来是他将明宫中发生的这一系列血案透露给朝鲜官方。过了几年，明朝宣德皇帝在位时，决定放还仍在宫中的朝鲜贡女，其中有侍婢、歌婢、执饌婢等，合计53人。这些人回国后陆续讲述了在北京皇宫的经历，特别是讲述了嫔妃大案的内情。这样，我们才有可能从《李朝实录》中读到中国史籍不曾记载的成祖宫闱秘事，让我们长了见识，并为血腥的历史哀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