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格雷厄姆：现在是结束乌克兰战争的最后窗口吗？

　　美国总统特朗普最近一次试图解决俄乌战争的努力，饱受质疑。乌克兰在欧洲的坚定支持下，已经明确表示绝不接受任何等同于投降的条件;而俄罗斯至今也没有释放出任何愿意放弃极端要求的信号，那些要求将彻底终结乌克兰作为一个主权独立国家的存在。质疑者认为，这使得双方根本不可能展开任何实质性谈判。俄罗斯总统普京12月2日与特朗普特使的会谈中明显拒绝做出任何实质性让步，更让怀疑论者坚信自己的判断。

　　然而，怀疑论者错了。未来几个月恰恰是解决这场冲突的绝佳时机。真正的问题在于，特朗普政府能否拿出足够的技巧、耐心和毅力，把外交进程推向成功。

　　时不我待

　　近四年的残酷战争，双方都没有取得战略突破，反而陷入一个悖论式的局面：战争持续得越久，双方遭受的净损失就越大。今天双方可能达成的任何协议，都会比六个月或更晚时候更好。乌克兰如果继续等待一个自以为更有利的谈判位置，最终将一无所获;那样的优势位置即便存在，也根本不可能出现。乌克兰领导人已经承认，他们无法通过武力收复俄罗斯占领的所有领土。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不会白送。更强大的乌克兰也不会自动换来西方更有力的安全保障，西方各国政府早已明确表示，绝不会为了保卫乌克兰而冒与俄罗斯直接开战的风险。乌克兰等待的时间越长，遭受的破坏就越大。

　　乌克兰不应再追求虚幻的强势地位，而应尽快结束这场已对其经济和人口造成毁灭性打击的战争。未来十年重建费用预计将超过战前约2000亿美元GDP的2.6倍。基辅将越来越难以维持前线兵力，也无法证明自己能够阻止俄罗斯的步步紧逼。近700万乌克兰人(约占战前人口的六分之一)已经逃离家园，其中许多人将永远无法返回。为了应对国家紧急状态，总统办公室权力高度集中，全国选举被无限期推迟，这正在缓慢侵蚀乌克兰本就脆弱的民主根基。一场不断发酵的腐败丑闻甚至牵涉到包括泽连斯基亲信助手在内的高级官员，生动展示了权力过度集中带来的腐蚀性后果。战争每多持续一天，乌克兰的未来就更黯淡一分。

　　俄罗斯看似实力更强，但为此付出的代价同样惨重：累计伤亡超过100万人，却只换来微乎其微的战术进展。在2025年的攻势中，俄罗斯仅夺取了乌克兰不到1%的领土，却付出了超过20万人的伤亡。招募新兵的成本大幅飙升，克里姆林宫仍旧担心大规模动员会引发社会动荡。在经历了此前两年超过4%的经济增长后，俄罗斯经济已经陷入停滞，预计今年和明年增长率仅在1%左右。与此同时，俄罗斯在尖端技术领域的投资几乎为零。简言之，它正在透支自己的未来来维持这场冲突。结果是，战争每多打一天，俄罗斯就越发落后于美国、印度以及它希望在未来几十年竞争的欧洲。

　　不出所料，俄罗斯和乌克兰在解决方案的具体条款上仍存在巨大分歧，尤其是在领土以及双方安全保障的性质问题上。乌克兰绝不会按照克里姆林宫的要求，割让俄罗斯尚未实际占领的顿巴斯地区;乌克兰也不会仅仅为了让俄罗斯“感到安全”就轻易放弃加入北约(这是它最终的安全保障)的愿望，或把军队规模限制在不足以威慑俄罗斯未来侵略的水平。

　　但这些分歧是可以弥合的。事实上，最终解决方案的大致轮廓早已浮现，尽管双方都极力否认：沿当前接触线停火，但双方均不正式承认对方对其宣称拥有主权的领土的控制权;乌克兰保持武装中立，或拥有足以可靠保卫本国领土的军事能力，并有可能加入欧盟，但不能加入北约;北约不再向原苏联地区东扩。这样的结果能让普京宣称胜利，也能让泽连斯基宣称捍卫了乌克兰最宝贵的主权、独立及其加入欧洲的愿望。同时，它能让两国免于持续战争带来的进一步破坏。但只有在严格保密的谈判中，交战双方才能就这些敏感问题做出必要妥协，并将其纳入更广泛的和平协议框架。

　　寻求保证

　　要实现上述目标，需要俄罗斯、乌克兰、美国和欧洲四方协调一致的外交努力。但只有一个国家能够领导这一努力：美国。美国对其他三方拥有独特的影响力。正如华盛顿已经展示的那样，它可以通过威胁削减关键援助(包括战场上不可替代的情报)向乌克兰和欧洲施压。它同样可以向俄罗斯施压，尽管方式不限于制裁或向乌克兰提供武器(尽管这些手段在公开讨论中占主导)。这些手段固然重要(尤其是阻止俄罗斯推进并减轻其空袭后果所需的武器)，但仅靠它们无法达成最终解决方案。

　　美国还需要动用对俄罗斯强大的心理影响力。美国，尤其是特朗普本人，在巩固俄罗斯大国地位和普京个人全球领袖地位方面的作用不容低估。这一点尤其关键，因为俄罗斯正在与一支它(以及大多数西方观察家)原本视为二三线军队的乌克兰艰难作战，战争持续时间已超过苏联卫国战争击败纳粹德国的时间。华盛顿可以首先利用这一影响力，向莫斯科保证愿意实现关系正常化，从而让普京相信，战争结束后美国不会继续把俄罗斯当作次要角色。特朗普的新国家安全战略已明确不再将俄罗斯视为主要威胁，这让美国传统盟友感到不安，却给了普京巨大的战略空间：关系正常化本身就能帮助他重新平衡对华关系、扩大全球回旋余地。

　　华盛顿已承诺，一旦战争走上明确解决轨道，就启动关系正常化。但普京不会满足于口头承诺。他需要具体、可见的诚意证据，例如立即在核政策、北极、经贸等关键双边议题上成立工作组、召开初步会议、确定议程并制定初步步骤。这能让普京相信，美国仍将俄罗斯视为重要的国际玩家，与莫斯科对自身的认知一致。白宫必须明确表示：任何双边议题的实质性进展，都取决于克里姆林宫是否做出结束战争所需的艰难决定。

　　相信过程

　　克里姆林宫对正常外交关系的渴望，也体现在俄乌战争这一具体问题上。今年早些时候，莫斯科一度接受通过特朗普特使史蒂夫·维特科夫这条秘密渠道、由两国总统直接拍板迅速解决的方案。但春末该方案陷入僵局：乌克兰顶住了美国压力，欧洲国家也介入支持乌克兰，共同抵御莫斯科的侵略和华盛顿的“霸凌”。

　　随着外交形势复杂化，俄罗斯领导人转而希望建立更传统、更有结构的谈判机制。他们明白，总统热线和与维特科夫的长时间会谈无法完成如此复杂的交易;领导人峰会只有在低级别官员事先敲定细节后才能产生持久成果。12月2日普京会见维特科夫和特朗普女婿兼特使贾里德·库什纳后，总统助理尤里·乌沙科夫公开暗示了这一方向，称美俄会谈将在总统、总统助理及其他官员多个层级同时进行。

　　这正是华盛顿应当立即采纳的模式。当然，克里姆林宫当时只提双边接触。但特朗普政府完全可以把这一模式扩展到乌克兰和欧洲。俄罗斯几乎肯定会拒绝欧洲直接参与工作组，也不愿在有美国人在场的情况下与乌克兰三方同桌。但至少在初期，美国可以在美-俄、美-乌、美-欧平行工作组之间来回穿梭，直到各方建立足够信任，再合并成统一工作组。

　　这一扩大进程需要设立若干专题工作组，至少应包括领土争端、安全保障、停火模式。各工作组成员视议题而定：核问题可由美俄双边小组处理;领土问题需俄乌美三方;安全保障和更广泛的欧洲安全问题则必须有欧洲深度参与。各工作组的首要任务是就解决方案要素达成共识、制定足够执行细节，以便各方签署框架协议并实施停火，随后再完善最终文本。白宫与克里姆林宫之间的直通渠道仍不可或缺，它是唯一能在总体原则上定调并打破僵局的渠道。

　　批评者会说，这套外交努力远远超出特朗普政府的能力范围。他们认为特朗普团队缺乏纪律、耐心和专业性，无法持续推进复杂外交。但事实是，如果没有特朗普2025年2月主动重启与普京的结束战争对话，今天根本不会有任何窗口。尽管外界有无数相反猜测，特朗普既没有把乌克兰拱手让给俄罗斯，也没有因为问题太棘手就放弃。美国国家安全机构拥有处理最复杂外交的专业人才，前提是特朗普政府能有效驾驭自己并不信任的官僚体系。

　　成功不会唾手可得，也不会像特朗普有时吹嘘的那样迅速。但只要他肯做最后的努力，完全有可能再次让批评者哑口无言，结束一场别人认为无解的战争。

　　作者简介：托马斯·格雷厄姆：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杰出研究员。本文原载《外交事务》网站。

　　美国总统特朗普最近一次试图解决俄乌战争的努力，饱受质疑。乌克兰在欧洲的坚定支持下，已经明确表示绝不接受任何等同于投降的条件;而俄罗斯至今也没有释放出任何愿意放弃极端要求的信号，那些要求将彻底终结乌克兰作为一个主权独立国家的存在。质疑者认为，这使得双方根本不可能展开任何实质性谈判。俄罗斯总统普京12月2日与特朗普特使的会谈中明显拒绝做出任何实质性让步，更让怀疑论者坚信自己的判断。

　　然而，怀疑论者错了。未来几个月恰恰是解决这场冲突的绝佳时机。真正的问题在于，特朗普政府能否拿出足够的技巧、耐心和毅力，把外交进程推向成功。

　　时不我待

　　近四年的残酷战争，双方都没有取得战略突破，反而陷入一个悖论式的局面：战争持续得越久，双方遭受的净损失就越大。今天双方可能达成的任何协议，都会比六个月或更晚时候更好。乌克兰如果继续等待一个自以为更有利的谈判位置，最终将一无所获;那样的优势位置即便存在，也根本不可能出现。乌克兰领导人已经承认，他们无法通过武力收复俄罗斯占领的所有领土。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不会白送。更强大的乌克兰也不会自动换来西方更有力的安全保障，西方各国政府早已明确表示，绝不会为了保卫乌克兰而冒与俄罗斯直接开战的风险。乌克兰等待的时间越长，遭受的破坏就越大。

　　乌克兰不应再追求虚幻的强势地位，而应尽快结束这场已对其经济和人口造成毁灭性打击的战争。未来十年重建费用预计将超过战前约2000亿美元GDP的2.6倍。基辅将越来越难以维持前线兵力，也无法证明自己能够阻止俄罗斯的步步紧逼。近700万乌克兰人(约占战前人口的六分之一)已经逃离家园，其中许多人将永远无法返回。为了应对国家紧急状态，总统办公室权力高度集中，全国选举被无限期推迟，这正在缓慢侵蚀乌克兰本就脆弱的民主根基。一场不断发酵的腐败丑闻甚至牵涉到包括泽连斯基亲信助手在内的高级官员，生动展示了权力过度集中带来的腐蚀性后果。战争每多持续一天，乌克兰的未来就更黯淡一分。

　　俄罗斯看似实力更强，但为此付出的代价同样惨重：累计伤亡超过100万人，却只换来微乎其微的战术进展。在2025年的攻势中，俄罗斯仅夺取了乌克兰不到1%的领土，却付出了超过20万人的伤亡。招募新兵的成本大幅飙升，克里姆林宫仍旧担心大规模动员会引发社会动荡。在经历了此前两年超过4%的经济增长后，俄罗斯经济已经陷入停滞，预计今年和明年增长率仅在1%左右。与此同时，俄罗斯在尖端技术领域的投资几乎为零。简言之，它正在透支自己的未来来维持这场冲突。结果是，战争每多打一天，俄罗斯就越发落后于美国、印度以及它希望在未来几十年竞争的欧洲。

　　不出所料，俄罗斯和乌克兰在解决方案的具体条款上仍存在巨大分歧，尤其是在领土以及双方安全保障的性质问题上。乌克兰绝不会按照克里姆林宫的要求，割让俄罗斯尚未实际占领的顿巴斯地区;乌克兰也不会仅仅为了让俄罗斯“感到安全”就轻易放弃加入北约(这是它最终的安全保障)的愿望，或把军队规模限制在不足以威慑俄罗斯未来侵略的水平。

　　但这些分歧是可以弥合的。事实上，最终解决方案的大致轮廓早已浮现，尽管双方都极力否认：沿当前接触线停火，但双方均不正式承认对方对其宣称拥有主权的领土的控制权;乌克兰保持武装中立，或拥有足以可靠保卫本国领土的军事能力，并有可能加入欧盟，但不能加入北约;北约不再向原苏联地区东扩。这样的结果能让普京宣称胜利，也能让泽连斯基宣称捍卫了乌克兰最宝贵的主权、独立及其加入欧洲的愿望。同时，它能让两国免于持续战争带来的进一步破坏。但只有在严格保密的谈判中，交战双方才能就这些敏感问题做出必要妥协，并将其纳入更广泛的和平协议框架。

　　寻求保证

　　要实现上述目标，需要俄罗斯、乌克兰、美国和欧洲四方协调一致的外交努力。但只有一个国家能够领导这一努力：美国。美国对其他三方拥有独特的影响力。正如华盛顿已经展示的那样，它可以通过威胁削减关键援助(包括战场上不可替代的情报)向乌克兰和欧洲施压。它同样可以向俄罗斯施压，尽管方式不限于制裁或向乌克兰提供武器(尽管这些手段在公开讨论中占主导)。这些手段固然重要(尤其是阻止俄罗斯推进并减轻其空袭后果所需的武器)，但仅靠它们无法达成最终解决方案。

　　美国还需要动用对俄罗斯强大的心理影响力。美国，尤其是特朗普本人，在巩固俄罗斯大国地位和普京个人全球领袖地位方面的作用不容低估。这一点尤其关键，因为俄罗斯正在与一支它(以及大多数西方观察家)原本视为二三线军队的乌克兰艰难作战，战争持续时间已超过苏联卫国战争击败纳粹德国的时间。华盛顿可以首先利用这一影响力，向莫斯科保证愿意实现关系正常化，从而让普京相信，战争结束后美国不会继续把俄罗斯当作次要角色。特朗普的新国家安全战略已明确不再将俄罗斯视为主要威胁，这让美国传统盟友感到不安，却给了普京巨大的战略空间：关系正常化本身就能帮助他重新平衡对华关系、扩大全球回旋余地。

　　华盛顿已承诺，一旦战争走上明确解决轨道，就启动关系正常化。但普京不会满足于口头承诺。他需要具体、可见的诚意证据，例如立即在核政策、北极、经贸等关键双边议题上成立工作组、召开初步会议、确定议程并制定初步步骤。这能让普京相信，美国仍将俄罗斯视为重要的国际玩家，与莫斯科对自身的认知一致。白宫必须明确表示：任何双边议题的实质性进展，都取决于克里姆林宫是否做出结束战争所需的艰难决定。

　　相信过程

　　克里姆林宫对正常外交关系的渴望，也体现在俄乌战争这一具体问题上。今年早些时候，莫斯科一度接受通过特朗普特使史蒂夫·维特科夫这条秘密渠道、由两国总统直接拍板迅速解决的方案。但春末该方案陷入僵局：乌克兰顶住了美国压力，欧洲国家也介入支持乌克兰，共同抵御莫斯科的侵略和华盛顿的“霸凌”。

　　随着外交形势复杂化，俄罗斯领导人转而希望建立更传统、更有结构的谈判机制。他们明白，总统热线和与维特科夫的长时间会谈无法完成如此复杂的交易;领导人峰会只有在低级别官员事先敲定细节后才能产生持久成果。12月2日普京会见维特科夫和特朗普女婿兼特使贾里德·库什纳后，总统助理尤里·乌沙科夫公开暗示了这一方向，称美俄会谈将在总统、总统助理及其他官员多个层级同时进行。

　　这正是华盛顿应当立即采纳的模式。当然，克里姆林宫当时只提双边接触。但特朗普政府完全可以把这一模式扩展到乌克兰和欧洲。俄罗斯几乎肯定会拒绝欧洲直接参与工作组，也不愿在有美国人在场的情况下与乌克兰三方同桌。但至少在初期，美国可以在美-俄、美-乌、美-欧平行工作组之间来回穿梭，直到各方建立足够信任，再合并成统一工作组。

　　这一扩大进程需要设立若干专题工作组，至少应包括领土争端、安全保障、停火模式。各工作组成员视议题而定：核问题可由美俄双边小组处理;领土问题需俄乌美三方;安全保障和更广泛的欧洲安全问题则必须有欧洲深度参与。各工作组的首要任务是就解决方案要素达成共识、制定足够执行细节，以便各方签署框架协议并实施停火，随后再完善最终文本。白宫与克里姆林宫之间的直通渠道仍不可或缺，它是唯一能在总体原则上定调并打破僵局的渠道。

　　批评者会说，这套外交努力远远超出特朗普政府的能力范围。他们认为特朗普团队缺乏纪律、耐心和专业性，无法持续推进复杂外交。但事实是，如果没有特朗普2025年2月主动重启与普京的结束战争对话，今天根本不会有任何窗口。尽管外界有无数相反猜测，特朗普既没有把乌克兰拱手让给俄罗斯，也没有因为问题太棘手就放弃。美国国家安全机构拥有处理最复杂外交的专业人才，前提是特朗普政府能有效驾驭自己并不信任的官僚体系。

　　成功不会唾手可得，也不会像特朗普有时吹嘘的那样迅速。但只要他肯做最后的努力，完全有可能再次让批评者哑口无言，结束一场别人认为无解的战争。

　　作者简介：托马斯·格雷厄姆：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杰出研究员。本文原载《外交事务》网站。